“没有在长夜痛哭过的人,不足以谈人生。”歌德的这句名言,像一枚尖锐的楔子,钉进了生活的褶皱里。如今的夜,少了烽火硝烟的危艰,却藏着无数细碎的挣扎:凌晨两点的屏幕泛着冷光,方案上第七次修改的痕迹还带着体温;手机弹窗跳出行“房贷”二字时,指尖划过的力度轻得像怕碰碎什么;孩子仰着小脸说“想吃草莓”,你笑着应“好啊”,转身却在购物车里悄悄划掉了自己的那项……这些哽在喉头的叹息,锁在通勤地铁里的沉默,不正是我们这代人必须翻越的“太行”吗?
六十多年前的太行深处,早有人用血肉和骨头,在绝壁上凿出了答案。那时的林县,“水贵如油”是刻在干裂土地上的墓志铭——田垄裂得能塞进拳头,枯死的禾苗蜷成一个个绝望的问号。1960年,37000双手攥紧钢钎锤头,走向刀削斧劈的悬崖。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,手里的工具简陋得像古人的耒耜,可没人退。有人被落石砸破额头,抹把血继续抡锤,血珠滴在岩石上,洇成一小片暗红,像极了土地渴极时裂开的纹路;有人饿得胃里绞痛,啃着冻成硬块的窝头,就着雪水往下咽,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山谷里荡开,分明得能数出每一粒碎渣;寒风像刀子,在脸上割出一道道血口子,抹点猪油就算上药,第二天照样系紧麻绳在悬崖上除险;有人牺牲了,为他开过追悼会,大家转身又回到了工地……他们的“长夜”,是真真切切的“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”。
但眼泪从不是终点,反倒成了点燃信念的火种。缺炸药?就把硝酸铵拌进锯末,土法熬出“开山雷”,轰隆声里炸开生路;少水泥?用石灰掺红土反复试,调出能黏住石头的“秘方”,泥浆里裹着不服输的劲;没机械?就在绝壁上搭“悬空架”,人悬在半空,一锤一锤往石头里凿,叮当声撞在崖壁上,震得山风都跟着发抖。十年,1500公里渠线像条巨龙,终于盘上了太行,漳河水顺着渠槽奔涌而下,干渴的土地咕咚咕咚喝着水,没多久就吐出了绿油油的生机。
这不正是此刻的我们吗?
“自力更生”,是攥紧“土办法”的那股狠劲:资源不够?就从凌晨五点的网课啃起,笔记写得比课本还厚;没人搭手?就把“再试一次”刻进骨头里,客户拒绝七次,第八次换个角度再敲办公室的门。你在公司沙发蜷了半个月,咖啡渍在杯底结出深褐色的印子,多像修渠人掌心磨出的厚茧;周末跑兼职累得在地铁里打盹,手机震起微弱的收款提示音,那点光亮,和当年修渠人站在崖顶望着渠线的眼神,一样能穿透黑暗。修渠人说:“渠水是一锤一钎砸出来的。”我们的日子,何尝不是一步一步扛出来的?
“团结协作”,是“众人拾柴”的那团暖火:修渠时,男人凿山,女人筛沙,男女青年突击队攻坚克难。老人捡碎石,连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“多搬块石头,渠就能早通一天”。今天我们修的“渠”,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路。深夜回家,玄关那盏留着的灯,是爱人递过来的“钢钎”;创业碰了壁,朋友那句“钱不够我这有”,是托住你的“悬空架”;带娃累到崩溃时,母亲接过孩子说“你歇会”,那双手的温度,和当年给修渠人缝补丁的手,一模一样。一块石头难移,十双手就能把山托起——我们的“太行”,从来不是空无一人的荒原。
心里的“盼头”,是能穿透长夜的那束光:修渠人悬在崖上啃冷窝头时,想的不是手疼腿麻,是“娃们以后再也不用走十里地挑水了”;我们咬着牙熬的那些夜,也不是白熬的——加班改的方案,是想离“自己真正想做的事”再近一点;省下来的每一分钱,是想让家人的日子轻松些;受的那些委屈,是盼着老了能跟孙辈说“当年爷爷没怂”。渠水流淌不是为了好看,是要浇活庄稼;我们扛着重量往前走,是想活成自己期待的模样啊。
此刻的你,或许正对着账单叹气,刚挂了电话红了眼眶,或望着镜里的倦容问“值得吗”。不妨抬头看看太行山上的那道渠——它听过最痛的哭喊,熬过最深的夜,却终究让漳河水漫过了焦土。
那些哭湿枕头的夜,从来都不是白熬的。它们都在帮你“修渠”:每一次咬着牙没放弃,都是在拓宽渠身,好让以后的日子能盛下更多阳光;每一次从眼泪里站起来,都是在加固堤坝,再大的风雨也冲不垮底气;每一次对家人笑出的温柔,都是在往渠里蓄水,等某天奔涌而出时,能浇出满田的希望。
长夜终将破晓,渠水必会奔流。你咽下的苦涩,终会化作照亮前路的光芒——如同红旗渠,在太行之巅已闪耀一甲子,并将继续辉映每一个在生活绝壁上奋力“凿渠”的灵魂。
邓军强,作者系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新时代党建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、红旗渠友好合作联合会主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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